□本报记者集体采写

    在北京市东直门立交桥东北角，一块比足球场还大的空地落寞地躺在那里，从空地围墙北面的缺口处走进去，记者看到水泥地上耸立着一丛丛锈迹斑斑的钢筋，偌大的工地看不到人影。这就是正处于漩涡中心的东直门交通枢纽项目。

    在空地北侧一座简易的两层小楼里，记者撞见一个建筑公司的人。他对记者说，“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动工了，各方面都很急，东城区政府这个月底可能就要开一个协调会，为开工做好各方面准备，但具体情况要问开发商——北大青鸟。”他顺手向南一指，告诉记者北大青鸟的相关部门就在和空地一路之隔的东方银座里。

    记者抬眼望去——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注定——“深圳发展银行”的大牌子赫然悬挂在大厦外面。但无论是巧合还是注定，深发展15亿元问题贷款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与这块空地、与东方银座中的北大青鸟，纠缠到了一起。

    最近，随着新进第一大股东新桥投资对深发展（000001）资产的清查，一笔总金额高达15亿的违规问题贷款逐渐浮出水面。

    4月20日，深发展发布公告称，新桥投资于2004年12月底入股后任命的新管理层发现，深发展于2003年8月向某系列企业发放3年期共计15亿元贷款，存在发放不合内部管理程序和借款人使用贷款违规的嫌疑，并于2004年11月向司法机关报案，并获立案。深发展预计将在2004年年报中计提约1.5亿元的损失准备。 

    15亿，相对于深发展19.5亿的总股本来说，是个能把人惊出一身冷汗的数字，万一全部损失，每股损失将高达0.8元。

    1.5亿拨备，对于2004年深发展的年报来说，将直接减少该行税前利润1个多亿。

    人们不禁要问，这15个亿的问题贷款究竟是如何酿成的？它最终能不能全部收回，实际损失究竟有多大？

    记者在去年底即就此展开调查。2004年12月，记者曾先后致电该行原董事长周林、原行长何如，原监事会主席肖少联、深圳市负责深发展引进外资股东的首席谈判代表及一位副行长，询问关于15亿贷款的事宜，当时他们均回避了提问并婉拒了采访要求。然而，在经过数月的密切追踪和多渠道的了解后，我们最终看清了事实的轮廓，并取得了相关的重要证据。

    离奇贷款勇闯审批关

    “我们在行内自查一笔15亿的贷款好久了，光打印出来的相关资料就有一尺多厚。”这是我们得到的关于这笔问题贷款最初的信息，时间是2004年11月。

    时任深发展过渡期风险控制顾问委员会执行工作组主席的韦杰夫，倾注了大量的精力负责清查这笔贷款，并最终亲身前往公安机关报案。据称，当时该案被初步定性为“诈骗”。

    据了解，这笔贷款为期三年，被拆为5亿和10亿，分别贷给首创网络和中财国企，于2003年7月至10月间，先后经由深圳发展银行北京、天津和海口三家分行出账。最初，贷款的申报用途分别为建设全国性的连锁网吧及“农村科技信息体系暨农村妇女信息服务体系”（简称九亿网），但实际上，这笔巨额资金从一开始就被挪用到北京市东直门交通枢纽项目上。

    据了解，东直门项目曾被北京市政府确定为重点工程，因此被地产界普遍看好。该项目位于北京市东直门立交桥东北角，总占地14.3公顷，规划建筑面积79.08万平方米，既有交通枢纽8.2万平方米，又有高档写字楼、酒店、公寓。

    可惜，深发展时运不济。北京市东直门交通枢纽项目于2004年上半年，因项目合作各方发生合同纠纷，先后数度诉诸法律，至今项目建设前途未卜。

    一位多年从事信贷工作的专业人士在翻阅了有关证据后，明确表示，“这笔贷款在审批过程中就存在问题，按正常程序肯定不能放贷。”

    他向记者提示了三大问题：

    首先，贷款人不具备偿还能力，担保单位代偿能力不足。在此笔贷款的各级人员审批意见中，多次出现这样的风险提示：“本次授信规模相对于借款人和担保人实力而言偏大，借款人承债能力和担保人担保能力有所不足。”

    对于首创网络，有关信贷报告对其还款来源非常不乐观，认为“由于未提供企业自筹资金到位证明，企业收入、支出分析也较简单，能否达到预计收入和预计毛利尚未可知。”

    而在中财国企所取得的10亿授信中，有6亿元分别转授信给其旗下的2家公司，深发展认为，这2家公司的注册资本分别仅为500万、5000万，企业资金实力不足。

    另外，对于其担保方，深发展的判断是，“这笔贷款的担保公司银基公司成立时间不长，业务记录有限，即使注册资本全部到位，不被挪用，也不具备15亿贷款的担保能力。贷款的第二还款来源不充分。”

    其次，项目存在巨大的政策风险和经营风险。深发展贷款报告多次提示其他重要风险，其中包括：“项目尚未取得批文，是否合法合规尚难确定，存在一定政策风险”，“以国内目前网络建设状况看，电信部门的网络和广电部门的网络竞争激烈，有关项目运营能否获取批准，运营情况如何等，都存在较大不确定因素，”“本次授信金额大、期限长，带有项目贷款意味，如何有效对资金进行监管使用和严格进行贷后检查管理，关系到本次授信能否安全收回”。更为重要的是，贷款发放涉嫌违法和违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要求。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对同一借款人的贷款余额与商业银行资本余额的比例不得超过10%”。深发展2003年年报显示，其资本净额为89.31亿，这意味着2003年度对同一借款人的贷款余额最高不能超过8.931亿。而从深发展的审贷记录看，该行刻意采取了转授信的方式，即同一笔贷款分拆贷给相关公司的办法，回避这条监管条文。

    深发展作为上市银行，按照信息披露原则，应定期披露其前十名贷款大客户名单，但2003年上述贷款发放后，该行披露的信息中从未出现首创网络和中财国企或是其下属企业的名称。

    “风险明明摆在那儿，稍有专业知识的人都知道这笔贷款一旦放出去就会凶多吉少，为什么还要放呢？”上述专业人士最终深为不解地问。

    巨资挪用下落不明

    潜在风险很快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一方面，根据深发展行内自查，2003年年底，首创网络、中财国企公司账面货币资金余额非常低，出现信贷资金被挤占现象。当年，首创网络各项财务指标严重恶化，其中负债与有形净资产比率为258%；中财国企负债比率也高企不下，两公司财务状况已超出深发展贷款的安全警戒线。

    另一方面，深发展一份关于15亿贷款资金流向图显示，2003年9月12日，有7亿贷款支付给北京城建，并被挪用到东直门交通枢纽项目，而其余8个亿“不知去向”。

    形势在2004年6月以后演变得更为混乱不堪。据记者多方了解，上述贷款所投入的北京东直门综合交通枢纽项目，几经转手，新老法人关系错综复杂，曾先后引发数起经济纠纷并诉诸法律，几家大型企业和上市公司也牵涉其中。在此期间，深发展开始采取紧急补救措施，但收效甚微。

    先是北京城建披露信息显示，2001年11月19日，由北京城建控股60%的东华公司与香港康实公司组建合资公司“东华置业”，具体负责北京东直门综合交通枢纽项目运作。此后，双方发生纠纷，尽管康实公司于2003年9月向东华公司支付了首期7亿款项，但北京城建于2004年6月8日将该项目的部分权益转让给北京华远。为此，从2004年6月16日起，北京城建和康实公司各执一词并将对方告上法院，前后共计3起诉讼。

    随后，康实公司变更了东华置业的全部董事，包括董事长在内的原董事均撤出，由北大青鸟的董事长许振东担任合作公司的董事长。

    接下来，上述几笔诉讼悄然撤销，巨额贷款却有去无回。2004年8月24日，北京城建股东大会通过决议，最终将所持东华公司相关权益转让给北京华远。次日，14名股东状告北京城建、北京华远及北京城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诉讼请求包括披露有关股权转让全部信息、确认24日股东大会的行为无效及三被告之间股权转让为关联交易等等。9月至10月，上述4起诉讼纷纷撤诉，撤诉原因不明。

    “北京城建不与康实公司合作了，康实公司用深发展贷款所支付的7亿元首期款是否归还？”当本报多次向内部人士询问此事时，得到的答复是，“说不清。”

    北京城建有关人士在接受本报采访时则表示，不清楚深发展15亿违规贷款的去向和现状，但此贷款与北京城建本身没有关系。他强调，今年初，在政府协调下，北京城建将拥有的负责东直门综合交通枢纽暨东华广场商务区项目的东华公司股权，转让给北京市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今年2月7日，公司收到全部股权转让和补偿款总计3.1亿元，由此产生的收入和利润对2005年的业绩将产生积极影响。至于后来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再将股权转给北大青鸟，就是当事双方的事情了。并且，涉及北京城建的与东直门项目有关的所有诉讼都于去年底前撤诉。

    北大青鸟有关人士则表示，由于有关股权转让手续已经完成，“东直门综合交通枢纽暨东华广场商务区”项目由北大青鸟负责是没有疑问的。北大青鸟与香港康实公司的确有关联关系。但深发展的15亿违规贷款是否与北大青鸟有关，他表示无从知晓。上市公司青鸟天桥有关人士对记者表示，青鸟天桥与东直门项目、深发展违规贷款等没有任何关系。

    谁来拯救15亿

    在经历了曲折不明的层层剥茧抽丝后，深发展15亿违规贷款的风险已暴露无疑。下一步的关键是，如何拯救这笔贷款，让它起死回生，而不是变成烂账，侵蚀深发展原本就严重不足的资本金。

    据了解，新桥投资接手深发展之后，开始着手进行贷款重组。记者掌握的情况及有关公司零星披露的信息显示，重组并非一帆风顺。

    2004年10月8日，15亿贷款具体经办人提交的一份关于贷款重组事宜请示报告称，“鉴于资金使用方的合作伙伴之间已达成和解协议，该项目全归北大青鸟一方。”其中第三条为“首创网络原5亿贷款转到北大青鸟系”，第五条为“北大青鸟系将用股权及项目公司股权质押我行，并将项目土地证抵押我行”。

    12月6日青鸟华光（600076）公告称，其下属一企业于2004年1月8日同深发展大连分行签订了额度为2亿元人民币的综合授信合同，因逾期未还，下属三家企业被法院查封、扣押、冻结了相当于人民币2亿元的财产。同时被冻结的还有北大青鸟所持青鸟天桥（600657）20.88%的股权。

    “深圳发展银行曾拿2亿元作筹码，要求我们协助其解决该行与中财国企有限公司、首创网络公司这两家公司15亿元的贷款纠纷。据深圳发展银行告知，该行已向公安机关报案，称这15亿元贷款被诈骗。”今年春节期间，北大青鸟总裁许振东在接受一家新闻媒体采访时，自曝北大青鸟与深发展之间的矛盾，并把深发展15亿问题贷款之事公诸于众。

    与此同时，许振东向有关媒体出示了一份该公司与深发展大连分行于2005年1月23日举行的一次沟通会议的记录。该记录显示，深发展大连分行已经表示将向领导汇报，争取在符合银行信贷条件的情况下，以转贷或贷新还旧的方式妥善解决纠纷问题。参会人员还包括康实投资有限公司、北京东华广场置业有限公司和中财国企有限公司的代表。随后，北大青鸟与深发展达成和解。2月2日，青鸟天桥公告，被冻结股权解冻。

    2月21日，北京城建发布了关于转让东华公司股权的公告。公告称，北京城建与北京市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将东华公司54%股权及相关权益转让给北京市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转让价3.1亿元。北京市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已经向北京城建支付了全部转让价款。同时，北京城建与华远公司签订了《终止协议书》，双方同意终止原来签订的东华公司股权转让相关文件，北京城建据此归还了此前华远所支付的2.48亿股权转让款。

    这是我们所看到的关于深发展15亿问题贷款如何重组的最后的消息。

    资料链接：

    中财国企和首创网络介绍

    据深发展内部资料显示，中财国企成立于1998年4月，是由国家财政部所属的国企资产优化配置中心发起，联合总后勤部所属中国三优高新科技实业集团公司、商业部所属中商贸易合作公司、煤炭部所属惠能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所属中国人福新技术开发中心、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所属海峡经济科技合作中心等六家单位共同出资组建的国有投资公司。公司注册资本金达5亿元人民币。目前公司股东为：中国华兴（集团）公司和惠能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前者拥有其51%的股权。经营范围包括：实业项目的投资；投资管理，资产受托管理，企业并购策划；融资中介服务；与上述业务相关的咨询服务等。

    根据有关媒体的报道，首创网络成立于1999年8月，经历了网络股泡沫时代，其最初的梦想是做成面向全国企业客户的集数据、互联网基础及增值服务为一体的一流服务商、行业领导者；并通过业务整合成为世界级电信服务商；成为中国最知名的IT及电信综合服务品牌。此后，由于2002年5月电信分家及网通公司上市受阻等诸多变故，首创网络经营每况愈下，终于在2004年4季度出现资金链断裂，拖欠房租、水电费及员工工资，连带引发账号被封、保险冻结、被迫搬迁等情况，最终面临被清盘的局面。

    深发展15亿贷款大事记

    2003年5月12日 深发展引入新桥作为战略投资者首次谈判破裂。

    2003年6月中旬，15亿贷款获得终审通过。

    2003年7月至10月，15亿贷款经深发展三家分行出账基本完成。

    2003年9月，康实公司向北京城建东华公司支付7亿首期款。

    2004年6月1日，新桥投资发布收购深发展报告书。

    2004年6月8日，北京城建拟将东华公司部分权益转让给北京华远，东直门交通枢纽项目。

    2004年6月16日，北京城建、康实公司各执一词将对方告上法庭，共提起3起诉讼。

    2004年8月24日，北京城建股东大会批准通过将东华公司部分权益转让给北京华远。次日，14名股东状告北京城建、北京华远及北京城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2004月9月，上述4起诉讼撤诉，康实公司已支付的7亿元首期款不知所终。

    2004年9月22日，中国银监会批复同意深发展引入新桥作为战略投资者。

    2004年10月，北大青鸟出面重组15亿贷款。

    2004年10月23日，国资委批复深发展国有股股权转让方案。

    2004年11月中旬，深发展拟新任行长韦杰夫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亲自向深圳市公安局报案，称“15亿贷款被诈骗”。

    2004年12月31日，深发展股权转让交割完毕，新桥投资正式入主深发展。

    2005年2月21日，北京城建与北京市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将东华公司54%股权及相关权益转让给北京市东城区住宅发展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