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旼旼

　一个28岁的美国博士生绝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份家庭作业会“撼动”两个哈佛经济学权威，会瓦解一个流行的经济观念，会引发全球经济政策转向。

　2010年，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卡门·莱因哈特（现已成为哈佛教授）和哈佛教授肯尼斯·罗格夫（前IMF首席经济学家）联合发布了一篇著名论文《债务时代的增长》。文章认为，当一个国家的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超过90%时，经济增长就会大幅减速。

　两位哈佛教授通过对20个发达经济体二战以后的经济史进行分析研究后指出，当一个国家公共债务占GDP比例在90%以下时，平均经济增长率大约在3%－4%之间；而一旦超过这一比例，平均增长率将骤降至-0.1%。

　这一研究结论在美国和欧洲被视为是财政紧缩政策的理论依据，被诸多知名政客广泛引用，其大力鼓吹者包括美国会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主席保罗·瑞安、英国财政大臣奥斯本，以及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兼经济与货币事务委员奥利·雷恩等。

　为了学习两位哈佛教授的研究方法，马萨诸塞大学阿莫斯特分校的经济学博士生托马斯·赫恩登（Thomas Herndon）按照导师要求，利用两位教授的数据和方法重新进行演算。结果发现两位哈佛权威算错了。

　赫恩登和其导师罗伯特·波林（Michael Ash）和迈克尔·阿什（Robert Pollin）日前联合发布论文，认为莱因哈特和罗格夫在计算、数据全面性和选择标准上存在错误和偏颇。他们在重新计算后发现，一旦债务占GDP比例超过90%后，平均经济增长率为2.2%，而非哈佛教授所宣称的-0.1%。

　这篇论文的冲击绝不仅仅是关于计算错误这么简单，它直接质疑了一个广为流传的经济观念：政府债务越高越有损经济，因此，为了确保经济稳步复苏，必须削减政府赤字，实施财政紧缩措施。

　去年第四季度，美国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已高达104%，美国共和党人认为，必须尽快降低这一比例以免损害经济。瑞安更是直接引用莱因哈特和罗格夫的这项研究作为他领衔制定的赤字削减方案的理论基石。而在欧洲，雷恩等高官也多次引用这一研究，为欧盟削减财政赤字的紧缩政策辩护。

　如今问题出现了，高债务和低增长之间是否存在“必然”“因果”关系？马萨诸塞大学阿莫斯特分校三位学者认为，历史经验证明，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因果关系。也就是说，高债务未必导致低增长。他们通过分析2000年－2009年的数据发现，债务占GDP比例超过90%的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速甚至大于或等于债务比例在30%－90%之间的国家。

　相反，高债务可能是低增长的结果。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4月16日在《纽约时报》的专栏上写道，从二战后的历史经验来看，发达国家高债务主要是低增长的结果，而非原因，典型代表就是日本和意大利。

　因此，对政策制定者来说，他们面临选择困难了：如果他们认为高债务一定会导致低增长，那么就必须坚持目前的紧缩政策；如果他们认为低增长会恶化高债务，就不应继续实施短期内伤害经济的紧缩政策。

　高债务会损害经济的主要原因，一是高债务会提高实际利率，从而对私人投资和消费产生挤出效应；二是为了偿还债务政府往往被迫加税，从而损害经济；三是高债务会引发市场信任危机，提高政府融资利率，由此出现类似南欧国家那样的政府融资危机。

　而低增长会恶化债务的原因显而易见：经济不景气导致税收减少，恶化政府债务状况。因此，如果政府一味地紧缩财政，非但不会促进经济，反而会导致需求下降、损害经济，进而减少税收并恶化财政。因此，紧缩政策的实质是政府财政的“自我毁灭”。

　梳理最近几年学术界潮流可以发现，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初，莱因哈特和罗格夫的研究之所以如日中天，主要是顺应了当时欧洲政治家们要整顿财政、消除市场信心危机的改革需要；如今，随着短期信心危机平息，而经济增长缓慢甚至停滞，呼吁减少紧缩、促进增长的学术研究开始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

　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本周就尝试修正欧盟的紧缩基调，他说：“我们需要一项政策是正确的，但同时也是从政治和社会上可接受的。”言下之意是，欧洲现在的紧缩政策不得人心，应该考虑放缓紧缩步伐了。

　那么，政策制定者究竟应该怎么办呢？IMF首席经济学家布朗夏尔给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解决思路。

　一方面，不能完全说紧缩不对，欧债危机说明政府债务问题可能会“自我实现”，因此对一些国家来说，财政紧缩根本没得选择，这是市场压力强加给他们的。

　另一方面，对于拥有更多财政空间的国家比如美国，可以采用短期增加开支、中期削减开支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