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北方一个面积不足100平方公里小镇，却生产了全国一半的地毯。清朝康熙年间，天津武清县崔黄口镇生产出第一张地毯，改革开放后逐渐集聚成了产业集群。

　　地毯不是刚需产品，行业规模不到50亿元，可崔黄口镇却有一半人做这样的小生意。从零散加工点，到外贸大工厂，再到一个个网店，经营形态不断变化。地毯世家出生的年轻人刘铭君，从爷爷辈就进入地毯行业，如今她已经把重心放在第三方电商平台上。去年全年，她家地毯出口5000多万，电商零售3000多万。五年前，地毯出口是1亿，电商零售是0。“地毯之乡”的百年变革，既反映了天津纺织业的一角，也是中国充满韧性的产业带里无数特色小镇的缩影。

　　产业集聚达到极致，就是优势

　　20世纪初，外商带来了最早的现代化纺织技术。但小镇腾飞，与中国市场的发展密不可分。上世纪90年代，中国经济发展加速，地毯工艺飞速革新。

　　1998年，崔黄口生产出第一个爆品——羔毛。原先做地毯要花十几万进口机器，而这种毛毯自家买个小机器就可以生产。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从事毛毯行业的孙建友说，庞大的需求和低门槛对撞，加速了地毯经济崛起。

　　“崔黄口镇5万户籍人口，少部分年轻人外出读书，留下来的2万人从事地毯生意。”崔黄口镇商会秘书长陈程功说，镇上60岁以上的健康老人，几乎人人制作地毯。“一个月五千收入，超过当地平均工资水平。”2018年，全镇地毯行业年产值达到19.6亿元，全镇百姓八成收入来自这里。

　　据统计，国内每十张地毯，八张来自崔黄口。

　　近年来，孙建友感到寒意，有一年客户减少了一半，“大家都转移到线上去了。”镇上规模较大的都是外贸工厂，习惯跟大客户打交道。面对互联网冲击，崔黄口人的第一反应是：建一个垂直电商平台。整合全镇的地毯资源，放到网上展示给客户，不就行了么？2015年，刘铭君承担这一职责，在政府的支持下创办了“毯诚网”。

　　可小众平台没有那么好做。后来，这个网站成了崔黄口地毯对外展示的窗口，刘铭君把重心放到了综合电商平台。原本，她以为利用自家工厂的剩余产能，就足够应付几个网店了。没想到，第一年就积压了不少库存。

　　2008年，同乡开网店的一次“打样”给了邻村的地毯工人张宏远启发。两年后，他仅靠一个人、一根网线、一台电脑，半年挣了4万块。打工一个月工资最多两千，这坚定了他一直做下去的决心。

　　2010年，镇上外贸占九成，张宏远四处收集工厂库存，一种无花纹客厅丝毯卖成了爆款。

　　刘铭君反应过来，不是地毯不适合电商平台，而是思路要变。外贸订单生产和针对中国市场的电商零售完全是两回事，崔黄口产业集聚达到极致，拿货的性价比反而更高。

　　刘铭君迅速调整模式：不用自家外贸工厂，外包四个小工厂做电商。外贸订单规格各异，需要厂家专门定制；电商订单规格差不多，关键是花色要丰富。现在，她的网店可以做到“当天下单、当天生产、当天发货”，销售额占全家地毯生意的40%。

　　对于中国产业带来说，性价比是最好的推广

　　电商是个规模生意。这一点，张宏远感触更深。

　　2010年，他刚做电商，因为信息不对称，利润能达到60%。随着信息差的减少，三年后利润降到了25%，消费者对地毯的要求越来越高。

　　“一个好产品能吃三年，整体利润马上翻一倍。”但这只是当时的情况，如今每年崔黄口开发上万种新品，张宏远的利润再次下滑。他坦言，随着开店的人越来越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

　　但更多功夫要花在线上，即找到更多、更便宜的流量。2016年，张宏远发现朋友圈很多人在发“砍一刀”，于是成为拼多多上前十家地毯网店店主，“不用太复杂地运营，只要产品本身有性价比就能卖出去，利润比其他平台高得多”。

　　张宏远记得义乌有个在拼多多上卖门垫的商家，一场活动卖了37万单，这是什么概念？他指了指身旁嗡嗡作响的打单机，“得50个机子同时操作，一个打印机最快2秒出一单”。2017年他正式扩充团队，现在厂房面积1万多平米。

　　2018年，他算了一笔账：一单运费已经降到三块钱，淘宝抽佣加起来七八个点，拼多多只需千分之六的手续费，没有抽佣。这意味着，“商家可以有更多空间返利给消费者”。

　　张宏远充分利用了产业带成本低的特点，将过去追求“高溢价”的外贸思维调整为“用性价比赢得消费者”内需思维。

　　刘铭君年前开设拼多多店铺，她发现拼多多前期挣大钱或许不容易，但起量很容易，量起来了，其它成本就能降低。合作的工厂接单会更稳，快递成本也会下降。

　　“成本5块钱，我们卖2块钱，差的3块就是推广费，省下来推广费给消费者促销，还是比较值的。”规模上来了，成本就下来了。

　　上半年，她的店铺刚开张就碰到疫情，半搁置状态下，就已经卖掉了5万单，“相信正式运营后，单量会涨得很快”。

　　穿越周期四百年

　　孙建友原是地毯圈“保守派”。“我是做高端地毯的，有点看不上网店”，现在他发现，新电商是一场不能输的战役。

　　今年5月，商务部发布的《中国产业带数字化转型》报告显示，中国产业带空间分布特色是：广东和浙江是“两核”，企业数量最多；东部沿海、长江中下游和黄河中下游为“三域”，产业带最密集；零散分布的“多点式”产业带，则主要分布在北方和中部地区。

　　我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保持在三分之一。其中，乡镇一级有1000多个专业化垂直产业带。全国地毯产值比不上一个大牌服装品牌的年收入——显然，崔黄口地毯是一个小产业带。

　　但它也是极少数穿越周期的老产业带。中国绝大多数产业带都仅有数十年的发展历史，多数都诞生发展于上世纪80-90年代。而崔黄口在四百年的发展中，紧紧抓住特色产业带的集中优势，不断寻求转型，在渠道转型中实现产业升级。

　　从三百多年前的清代皇宫，到一百多年前的商埠，再到全镇第一个地毯网店，一代代人用自己的创新续写小镇产业历史。

　　缺乏研发设计能力、出口转内销没有渠道、面对互联网浪潮无所适从……中国产业带的困境是相似的，方法却不止一个。崔黄口人的答案是，先靠舶来技术发展本土产业，再靠产业集聚形成规模效应，最后借新电商充分发挥产业带优势，挖掘内需市场。作为中国产业带中难得的百年样本，崔黄口的故事，也是中国经济韧性的样本。（文／赵迦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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