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恒 

　　《富兰克·奈特文集：经济学的真理》一书结集了富兰克·奈特著作的第一卷，涉及的议题包括经济学研究方法论、经济学与伦理学、心理学、“社会成本”理论与失业研究等。奈特出生于1885年，在20世纪初叶即已成名，如今离他去世的1972年也已经过去40多年了。而令笔者惊讶与感叹的，是其经济思想的深邃和前瞻性，与当代经济社会发展和实践的演进如此吻合或者接近。

　　经济学与科学、与伦理学、与哲学与人的意识、与行为心理学之间的关系问题，在这部文集里，是奈特最为关注的方面。奈特在这篇文集中有多篇论文试图直接阐述这些问题。而经济学与科学、科技进步与经济发展对人类社会、对社会伦理的影响，一直都是现实世界关注的一个焦点，仍待理论方面的新突破进行更具体阐释。

　　科技发展带给人们怎样的伦常冲击？人类发展最终会屈从于自己一手创造的人工智能吗？从十数年前的“多利羊”与“克隆人”，到两年前战胜人类顶尖级围棋高手的“阿尔法狗”，每一次被称为“科技突破”的重大事件发生，都依旧会对已经“适应”甚至“疲惫”了科技与社会剧烈变化的人类神经，对人们的认知和观念造成强烈的冲击，引发人们对人类与机器的关系、对行为心理与人伦关系演变的关注与关心，而与这种关注、关心伴随的，还有深度的忧虑和焦虑。

　　如果说上述几个例子有些极端、话题过于宏大的话，那么将镜头切近拉长，关注我们日常的生活变化，也能够发现，这种周期日趋缩短的变化之剧烈，在并不算长的时间里的积累，所带给人们的冲击，同样的深刻与强烈。

　　科技带来消费的迅速升级与迭代，这是在过去十几或者二十年内所发生的事。说手机“干掉”了电视、电脑、照相机也许有些夸张，但依托互联网信息技术，以手机为载体的娱乐、消费、阅读乃至于工作的多元功能，正在替代（至少是部分替代）与重塑上述提到的这些功能和应用。以报纸与收音机这两个人们曾经获取外部信息的主流方式及其延伸的产业链为例，昔日的“主流”变成了“小众”，曾经的职业被淘汰（比如收音机维修等），科技的进步日新月异，人们对时光的流逝，对时代变化的加速，有调侃，有感概，也有对科技带来负面影响的担忧。

　　科技会天然带来进步吗？意识与哲学、心理学以及经济发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回到奈特关注的初始话题，奈特认为技术进步、经济发展毫无疑问地与伦理相互影响和塑造。科技进步迎合人们追求舒适与便利的天性，这是正面与中性的评价，但技术进步也迎合并可能加深人们懒惰的天性，以及强化获取不合理需求的便利条件，这却是负面的。

　　科技使人们变得理性，这是一种正面的评价，但与理性相伴的是许多神话与美好幻念的破灭。比如，科技进步打破了以往人们对自然宇宙的神秘感和敬畏心，于是月亮变成了冰冷的岩体，广寒宫的桂花树、吴刚与嫦娥都不见了；闪光的星星变成了岩石、火球或气团，牛郎和织女不见了。科学在许多方面消除了神秘感，使人们变得对自然与生命不再那么敬畏，也由此消蚀了由敬畏与神秘感相伴的那种朦胧之美。

　　与这种进步相伴的难道没有退步或者遗憾吗？你可以说得益于科技的巨大进步，人们在对抗盲目与迷信方面，毫无疑问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是科技带动了人们巨大的物化需求和抗抵自然时的过度自信甚至膨胀，与神秘和美好相伴的人类心灵的丰盈是否受损，那种保有诗意的、在敬畏中探索世界的精神是否被损害，却鲜有人去认真思考。而人类对自身、对自然、对生命其实还广泛充斥着认识的浅薄，却表现出如此的不敬和过度自信，谁又能说取得的只是进步，而没有退步与缺损呢？

　　当科技本身成为一个信仰，演变成唯科学主义，真的就是合理的吗？这个争议与思考由来已久，契合着奈特对经济学与科学局限性的揭示和怀疑，以及对现实世界与人类未来的关怀，而继续促使人们进行新的思考。

　　追随大师的足迹，沿着他的观察与思考的路径，我们可以发现奈特对人类命运、对经济与行为心理变化虽充满怀疑，但总的基调是积极和乐观的。科技进步的变迁有不利的冲击，但更多的却是可以称得上进步的变化。人类追求舒适与便利，也可能会变得懒惰，一些行为得以根本性改变，但是人类总体也变得越来越聪明，一部分习惯会濒于消失，一部分习惯会被替代，也必然创造出新的在伦理上更健康的行为。

　　比如对于竞争的伦理学，人类竞争是一种本能，而因为市场机制的引进，竞争在自利的同时，经由分工与交换，却也可以变得利他与文明，这一本能依旧得以保留，无法消弭；技术进步使物质丰盈，人类由着眼于衣食温饱而进行的领地争夺，演变成了现代体育场上的竞技夺冠，以及更文明与开放的对外太空探索、对自身生存环境的改造、对生命现象进行探索的竞争。

　　趋利避害，扬长避短。保有与发挥积极的方面，抑制克服消极的方面。这才应是符合时代进步与伦理要求的正确的认知和行为，也是人类共同的期盼。

　　在这一基础上重新审视这个具象的问题：手机下一步会干掉什么？其实从积极角度的考虑，不如问手机下一步会带来什么。在怀疑中抱有坚信，奈特的期待，是良好制度与机制的施行，以及良好社会规制的推进。让我们站在奈特的肩膀上，共同进行更深入地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