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宏 

　　对一个人来说，20岁正是鲜衣怒马的好时光，最多感受一些青春期烦恼。但对20岁的欧元来说，碰到的挑战却大得多，不得不面临“生存还是毁灭”这种哈姆雷特式的苦难抉择。

　　其实，从1999年正式作为史上首次超国家发行的货币，欧元一直遭受各种质疑。其之前表现已超出大多数人预期，而现在欧元面临一个跨境“敌人”的挑战，即欧洲近年来兴起的民粹主义。

　　虽然民粹主义至今仍是政治学中界定最含糊的概念，但却不影响其近年来在欧洲大行其道。

　　民粹主义在欧洲从本世纪初逐渐抬头，但影响有限。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后，尤其是2010年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后，2016年英国“脱欧”和2017年右翼势力在欧洲一系列大选中获得突破，标志着欧洲民粹主义力量达到顶峰。在政治方面，欧洲各国的民粹主义者经常拿欧盟当靶子，而在经济方面，民粹主义势力反对将欧元当作其迎合民众信心的最佳切入点。

　　欧洲民粹主义兴起是欧盟内各国民众对欧洲一体化带来的利益在社会各阶层间和欧盟各国间分配不均的抵触。经过20年发展，民粹政党在欧洲的支持率增长了两倍，目前每4个欧洲人中就有1人支持民粹主义，民粹政党领袖已经在11个欧洲国家政府中担任要职。欧洲的中产及以下劳动者在全球金融危机后饱受收入或福利减少、失业等问题困扰，对全球化的不满让他们更容易成为民粹主义兴起的群众基础。很多中下阶层在对移民问题、经济上的不安全感和文化保守主义等多种力量结合的推动下，部分接受了民粹主义是改变现状的希望这一观点。但这些已经习惯了使用欧元的人如果记性不差的话，应该记得20年前欧元的出现也背负着类似改变现状的希望，当时人们认为单一货币能带来繁荣并巩固欧洲团结。

　　作为20年前开始的跨主权货币实验的主角，欧元注定能在人类货币史上留下身影。现在欧元是欧盟19个国家、3.3亿人使用的货币。从货币规模看，欧元流通的现金总价值超过美元，是全球最大的单一货币。欧元是欧盟推动深度一体化的货币工具，但反过来也成为欧盟的替罪羊，退出欧元区的声音越来越多。

　　其实欧元并非没有遭遇过打击，比如2011年在市场压力下，欧元曾一度面临崩溃的危机。此外在欧债危机中，希腊的违约风险也一度逼近该国被“开除”出欧元区的危局。希腊前财长亚尼斯·瓦鲁法基斯将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3年向塞浦路斯政府施压比作一场“政变”。在他看来，后来欧盟向希腊施加金融和经济压力、成功迫使其逆转政策的举动如出一辙。但目前情况不同的是，之前欧元都是被动承受冲击，而目前对欧元不满的声音都来自内部，各国民粹主义政党不愿再接受共同财政和货币政策的束缚，将欧元描述成沉重的“货币枷锁”。

　　其实欧元一直在努力抵制民粹主义的侵蚀，比如欧元纸币上并不像大部分货币一样印着人物的头像，而是中性得多的桥梁和建筑。但此举并没有让民粹主义势力就此爱上欧元，从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到法国的“国民联盟”，在民粹主义的驱动下，欧洲国家对欧元的抱怨声越来越多。意大利总理孔特1月还在达沃斯论坛上将矛头直接指向欧元。他表示，尽管一些欧洲民众曾对欧元抱有期待，但欧元真正被使用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稳定的代价是不断增长的公共债务。”在他们看来，加入欧元限制了成员国管理本国经济的某些自由，成员国受到财政赤字上限约束，不能通过货币贬值来刺激经济或提高通胀来渡过债务难关。

　　民粹主义势力对欧元集中开火，而破坏性将在未来三个月逐渐显现。今年5月的欧洲议会选举是对民粹主义的一次大考，同时也直接关系到欧元前景。如果民粹势力胜出，那么欧元可能不会再度过下一个十年生日。因为无论左翼民粹还是右翼民粹，两个阵营都承诺将主权交还给本国，把货币发行权也从法兰克福的欧洲央行那里夺回来，交还给本国央行。

　　各国重掌货币发行权，意味着欧元消失。对此，负责欧元发行的欧洲央行早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在其发布的《金融稳定性评论》中，该机构称整个欧元区的政治风险在增加，并对财政和结构改革的实施构成挑战。欧洲民粹主义政党的崛起使得欧盟支持实施的正统经济改革难度增大，从而对经济稳定造成负面影响。“这可能给那些更脆弱的主权国家带来新的压力，并可能导致欧元区重新分裂”，该报告称。

　　在欧盟看来，避免分裂和应付民粹势力挑战的最好方式是让欧元更加强势。欧盟在有计划地加强欧元在能源、大宗商品和飞机制造业等战略部门的使用，以挑战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主导地位。欧盟委员会去年底公布了一份旨在促进欧元发挥“更强大的国际作用”的方案，呼吁加大政治施压，要求能源合同以欧元计价，还主张把以欧元计价的金融交易引入注册平台，并鼓励发展欧盟支付系统。欧盟认为，推动全球使用欧元反映了欧元区在这个日益多极化的世界中“在政治、经济和金融方面的分量”。此外，即将卸任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最后一次盟情咨文演讲中称，欧元必须成为一个主权新欧洲的活跃工具。

　　但从目前情况看，20岁的欧元距离成为“活跃工具”的距离很远，而距5月欧洲议会选举时间更近。届时在选举中，如果民粹政党没能获得更大的话语权，那么这一结果会是欧元最好的生日礼物。反之，欧元将遭遇重创。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一直抵触欧元并谋求脱离欧盟的英国，反而会成为一个有吸引力的资产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