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钱塘观澜

　5月末最后一天，杭城是个阴雨天。下午，正在西溪湿地游船上陪着浦江银行杭城分行信贷部李总品茶的常总，突然接到北京的神秘电话。他大惊失色，急忙跟李总说有急事要去北京，回来后再商议项目融资展期之事。

　常辉2012年初拿下钱塘新区江弯头千亩地，一半用于电子新兴产业，一半用于新区配套住宅。其中靠近江边风景的最佳位置，准备开发20万平方米豪华旅游别墅项目：钱塘观澜。

　常总以及两个合伙人拿出十多年积累的资本约24亿，一次性豪赌投入，并要求全面开工。一期投资8万平方米128栋豪华别墅，含土地费用共需投资70多亿。浦江银行杭城分行以半年短贷快速跟进，利率上浮30%，5月下旬资金到位。

　2012年11月下旬，浦江银行半年短贷到期。金融政策禁止商业银行发放房地产贷款。所以，浦江银行决定该贷款不能留在银行年底报表上。于是，浦江银行与常辉商议，改为信托融资项目，由浦江信托出面，资金依然由浦江银行解决，利率需要提高5个百分点。

　常辉在银行干过，又从事房地产18年，每次金融整顿房地产都在风口浪尖。他知道国策厉害和融资压力。如此好项目，一次提高5个百分点，达到14.75%的利率水平，每年多付3亿利息，他心里颇有阴影。但是，没有选择，常总只能提出桌下1%费用停止支付，接受利率上浮5个百分点。这就是监管成本和监管效用。

　按照计划，钱塘观澜地产信托项目只做半年，然后转为浦江银行长期理财投资项目。

　钱塘观澜信托集合计划签字了，贷款转为信托计划，浦江信托为受托人，浦江信托收取1.5%的委托费用，委托人为过桥机构。

　同时，浦江信托与民商银行签订了“钱塘观澜信托集合计划受益权转让协议”，半年期，民商银行收取2%的畸高手续费。协议上的直接法律关系并无通道含义，大家私下心知肚明，这个好项目浦江银行不会让人夺爱。长信银行作为违约第一担保人，几乎形同虚设，收取1%的担保费。民商银行和长信银行都在觊觎这个项目，浦江银行只能支付通道高费用。

　同时，民商银行与浦江银行签订了“钱塘观澜信托集合计划受益权买入返售协议”，浦江银行的同业资产坐收10.25%变相信贷暴利，成为资金最终供给方。签字仪式宴会上，三家银行代表举杯庆祝，同舟共济，携手创新，开辟商业银行新天地。到场的地方央行代表也称赞金融创新前途无量。

　此后，长信银行资金部与浦江银行同业部就长信银行担保协议，签订了非正式的反担保协议。长信银行对钱塘观澜信托集合计划受益权的担保成为阴阳“抽屉协议”。

　这天，常辉请浦江银行杭城分行信贷部总经理李伟平到西溪湿地，正是为了商议马上到期的信托融资转为理财事宜。李伟平吞吞吐吐的态度，让常总感到不安，追问实情。

　李伟平被缠良久，只能说：“今年，银监会有新文件，清理银行理财业务，要求非标业务占比不得超过35%。所谓非标业务就是以房地产为主的准信贷业务。目前，浦江银行严重超标，根本没有余地在理财中装下这个项目。没有回旋余地，政策变得太快了。”

　“我行一直在为您的项目努力，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以信托方式接续。但是，利息和手续费必须支付，否则成了不良资产，就没人敢管了。”

　常辉答道，“没有问题。把利息滚入本金，增大本金展期如何？没有多余资金呀，现在正是施工最用钱的时候，年底前完工，把预售兑现，资金就滚滚而来。就半年时间，帮帮忙，行吗？”常总明白一旦融资有问题，首先要保护自己剩余的钱。

　“不行！常总，你不知道，贷款利息资本化没问题，信托利息资本化有问题。几个环节不见利息现金流，那要出事的。现在信托和理财最终持有人都是老百姓，不付利息，人家闹事。这不是小事。您能不能找另一家银行给您放款或搞理财，把4.5亿利息资金搞出来？您银行人脉很熟，可以试试。”

　“咱们原来说好的，你们包管接续。房子年底可以销售了，正在办预售证，帮帮我行吗？费用好说！”常总哀求说，他本不想开口提桌下费用，因为利率已经太高了。

　浦江银行一味推脱的真实理由是：首先，国家政策紧逼，钱塘观澜豪华房产项目属于严令禁止一类；次之，反腐案件个个牵连房地产商，融资风险巨大；还有，资金紧张要收缩同类资产；最后，就是该项目早留下后手，撂挑子也没问题。

　此时，常辉接到北京神秘电话，有点儿魂飞魄散的感觉。

　电话里说：“可能要双规杭城主管钱塘开发新区的领导，反贪局发现大案。”

　常辉进住北京东城腹地一家四合院会所。会所环境陈设颇有江南感觉。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不仅安全，而且超级享受。不要以为这是娱乐场所，其核心作用是款待领导，迎送商人，洽谈特殊生意，交换高保真信息。首都政商云集，信息通灵，探听消息和递送消息也是一种生意，在低调中火爆。

　夜幕降临，常总的两个合作伙伴来到。半夜两点，神秘人物到来，确认了常总在电话里听到的消息。

　“轰隆隆！”犹似天崩地裂，大脑9级地震。

　事实是，常辉拿的项目是新区工业开发项目，住宅配套都是安居房和经济适用房，解决搬迁和就业人员用房。如果搞一两万平方米的豪宅别墅，也许小小不然会被放过。20万平方米的旅游豪华别墅，真是找死了。但是，有很多事情常辉并不清楚，有中间人运作，政府最后批了，常辉支付了一笔高价土地费用。现在看，全玩儿完。

　三人坐在一起，烟雾缭绕，最后约定以未付工程款、材料款等各种应付款和欠款的名义，调走账面12亿资金，保全自己财产。三人早上飞回杭城，忙乱行动一日，此后消失了。

　6月2日下午，浦江银行李伟平见常总没有联系他，猜到事情有变，急忙向分行领导汇报。分行马上向总行汇报。

　由此，乌云笼罩在钱塘观澜项目以及所有金融创新生物链上。

　截至6月7日，钱塘新区有关土地腐败问题信息尚未流传。

　书名：《同业鸦片》

　作者：顽石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